明年奧巴馬會來嗎？明年的達沃斯會不會比今年更加沉悶？世界會否更加保守、向內而生？

　　還有一個小時，我就將離開達沃斯這個雪中小鎮了，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已近尾聲，氣場中好像有一些倦怠的氣息，不管是與會嘉賓還是一路跟蹤下來的記者。難怪。四天以來，這里兩百多場論壇、難以計數的場外沙龍、聚會，都在夜以繼日地從不同角度重復同一個話題：經濟危機、如何復蘇、通往美麗（或者勇敢？）新世界的路在哪里？

　　這幾天，每天在從住地小鎮庫爾往返達沃斯的火車上，我總試圖從繁瑣具體的會議討論、會后閑聊中跳出來，捕捉這屆達沃斯著重留給我的印象。

　　這是我第一次來參加冬季達沃斯，而那些每年都來甚至堅持了十多年的老“達沃斯人”告訴我，今年氣氛確實有點沉悶，盡管領袖們在盡力表現信心與卓識遠見，但大多數場上的嘉賓們只是不知道這場危機何日到頭。克林頓說樂觀的話15個月就會有好轉，蓋茨說四年好不了，而更多的人甚至喪失了判斷、或者不敢下判斷。一個老“達沃斯人”說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達沃斯、從未感受過的經濟氛圍，金融機構的信心降到最低點。但凡在去年來過這兒的人，都記得去年還是何等鶯燕歌舞，會后有數不清的Party、甚至狂歡，人人在向往與籌劃明天。今年，曾給無數人留下深刻印象的“incredible India”（印度向海外推廣國家形象的一個項目名）消失了，一些公司消失了，一些CEO消失了，他們將永不再返達沃斯，well, that’s really incredible.

　　等等。中國人在這里普遍表現出了不合時宜的情緒。成思危說，這里的人們還是有信心的，接著，為了表達的準確性，他又說，“只是信心的程度不一樣”。清華大學教授李稻葵甚至以“樂觀”來描述他之感受。更別說溫家寶總理向外界傳達出來的“保八”的堅定信心。他甚至可以歷數幾條信心的由來，你可以說溫總理只強調了中國經濟向陽的一面，但起碼他有這個底氣，我再沒見過任何一個國外CEO或者政治領袖在振臂高呼信心之外可以拿出任何具體的憑據。

　　這幾天泡在這里，耳濡目染，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，提振內需對中國經濟短期保8也好、長期轉型也好，有著何等重要、緊迫的意味――它從經濟學家理論邏輯中、政府文件中跳脫出來，顯得那么鮮活――因為，你親身感受到，中國市場之外的外部世界確實崩壞到一定程度了，就像達沃斯的一些小雪山，在氣候變暖的背景下，有些已在止不住的融化、坍塌。

　　在參加達沃斯論壇第一日后，我曾寫過一篇《世界在向左轉？》，當時是有感于政府在這次論壇上的強勢與搶眼表現，這也的確是當下時勢――從去年9月中旬開始，這個趨勢與日俱強。而過了這兩日，我則更想說另一句：“世界在向內轉”。

　　是的，自由貿易、全球化將受到二戰后最劇烈的沖擊與挑戰。每個政府、無數企業與資本都在自顧不暇。伊拉克、阿富汗已在奧巴馬議事日程上退而次之；中國政府最擔心的當然也是就業率；奧巴馬公然要保護國內鋼鐵業；中國等國的主權財富基金只怕是會更多尋找國內投資的機會……種種跡象表明，不管是主動被動，全球貿易與投資繼2008年之后還會繼續萎縮。伴隨經濟危機出現的保護主義，已成為論壇上很多理性、清醒、老道的經濟學家，還有企業家（如默多克）對未來的一大擔憂，“多哈”好像一個不可能抵達的夢幻之城。可是另一方面，論壇上呼吁最強的一個聲音卻是各國要加強在經濟刺激、金融監管、貿易投資等多方面的合作。

　　這樣的背離是人們的言不由衷還是力不從心？

　　“向內轉”的另一個含義是資本主義世界的人們開始訴諸內心、找尋曾經支撐他們的傳統與基本價值。這一點，歐洲比美國表現得明顯。很多人都注意到，美國金融家、企業家是本屆達沃斯最突出的缺席主角。噢，肇事者哪兒去了？而來了的少數代表，則多少表現出一些不服氣、甚至傲慢。在幾場論壇上，我都見識到華爾街來客、美國經濟學家在竭力辯解自我，他們堅定地認為，要從系統角度去反思：這是整個體系出了毛病，小至美國金融、經濟體系，大至世界經濟體系，不要反復指責華爾街，怪罪金融家，當他們做出那些現在看起來錯誤的決定時，他們只是做他們應該做的，現在一切都在重新平衡與調整。

　　說得不錯，他們仍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家伙。

　　但是歐洲人體現出的對資本主義價值倫理的反思、省察，卻給了人更大信心相信“資本主義沒有死也不會死”。我們看到，布萊爾在反思資本主義價值觀的扭曲、瑞士總統在反思瑞士金融機構丟失了他們優良的傳統，當然，首屈一指的是達沃斯論壇創始人施瓦布。而美國人呢，奧巴馬派出的特使宣揚的不過是美國夢里那些常見的陳詞濫調，頂多加了一個要更負責任，好像他們從來沒做錯過什么；大摩羅奇力圖捍衛華爾街尊嚴，他表示要停止指責、停止尋找替罪羊，要反思系統危機；還有比爾•蓋茨，他不同意布萊爾觀點，頂多認為美國只是過度消費了；耀眼的美國來賓中，惟一最具反思誠意的是前總統克林頓，他也只說了一句話，“溫總理說得對”。

　　明年，我們會在達沃斯上見到更多的美國人嗎？奧巴馬會來嗎？明年的達沃斯會不會比今年更加沉悶？世界會否更加保守、向內而生？

　　無人知道。只有達沃斯小鎮上的居民每年還一如既往地集會、抗議示威，以至于交通堵塞，以至于我現在就不得不趕緊收筆、盡早離開，以趕得上火車。示威者的決心是惟一不變的。

　　再見達沃斯。我相信，明年再見你時，世界已經不同。